西江都市报记者 赵洋

    每当时光谱写的剧本在历史大舞台上隆重上演时，老建筑总是轻声诉说着自己的角色对白。位于梧州市龙圩镇的苍梧粤东会馆，就是一所“会说话”的古建筑。

    苍梧粤东会馆是自治区级文物保护单位，建于清代乾隆年间的它，不仅构造坚固、外观精巧，凝结了古代工匠的建筑智慧，也记载着一段段粤商入桂的历史。

    精美建筑存留历史记忆

    苍梧粤东会馆为三进三出结构，分为前、中、后三进宅院和门楼，中、后座宅院进深宽各8米，屋檐底座为元宝脊，四柱落地，叠梁式构架，尽显明末清初的古建筑韵味。会馆大门对开，东西两个耳房的地基高于外间，地面由雕刻着花卉、龙凤、禽鸟的麻石板砌筑而成。

    在门楼的梁上，有雕花柁墩和十字开口的莲盘斗，梁面全部雕刻着精细的花草鱼虫、飞禽走兽等图案。门楼之后为天井，地面铺砌着麻石板的天井，将门楼与中殿巧妙地分隔开来，天井的两边则为联系中殿和后殿的南北走廊。

    在中殿，最具特色的是前檐柱。前檐柱为方形抹角石柱，前檐柱和东西墙之间各以一道木制雕花额枋连接，上有雕花柁墩，柁墩上还设莲花座斗拱。

    在后殿东西墙上，分别刻着“鸟革”“翚飞”四个字。苍梧县文物管理所副所长莫伟军介绍，“鸟革翚飞”出自《诗经·小雅》中的“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原意为羽毛五彩的野鸡展翅飞翔，这里应是形容其建筑精美。

    会馆采用半圆形的筒瓦盖顶。莫伟军分析，筒瓦是一种意象，其外观如同西江上往来船只的半圆形遮篷，皆因古时粤商大多依靠水运发家，对货船极有感情。

苍梧粤东会馆位于龙圩区忠义街，图为会馆大门。赵洋 摄

    粤东会馆的建造工艺别致且用料讲究，至今仍令人赞赏不已。会馆的梁架、桷子全部选用铁力木，凿榫衔接，钩心斗角，不费一钉一铁。莫伟军介绍，铁力木坚硬，防虫蛀，耐腐耐用，正是因为梁架、桷子选用铁力木，会馆历经200 余年风霜后，才能坚固如初。此外，据龙圩当地流传的传说称，建造会馆时，为了保证做工精细，粤商们要求每名工匠每天只能凿一条石料，不可多凿。

    此外，建造会馆所使用的石材和木材也不完全取自苍梧当地。粤商们舍近求远，在珠江流域上下游寻觅建材，购买后再由水路运至苍梧。对此，当地人并不理解，后来才发现粤商们十分精明，每当船只从各地运回一批批建材时，西江上游的八角、茴油、砂纸等土特产也随船运到了广东去贩卖，可谓一举两得。

    三块碑文记载商业繁华

    粤商大批入桂，始于明代，盛于清代。明末诗人徐芬有诗云：“往来横渡口，强半广州音。”如今，苍梧粤东会馆西侧的墙上镶嵌着一块《重建粤东会馆碑记》和两块《重建粤东会馆题名碑》，记载着两百多年前的喧嚣与繁华。

    据清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的《重修粤东会馆碑记》记载：当时粤东商人做生意东来西往，所经营的百货杂物进入广西后，就以戎圩（今龙圩）为货物集散地，粤东商人也就视戎圩为故乡。“盖虽客省，东人视之不啻桑梓矣。”

    据碑文记载，1714 年，粤商在戎圩（今龙圩）修建了关夫子祠。1788 年，为了方便粤商来往，各界人士将关夫子祠改建为粤东会馆，面积达1378 平方米。“会馆之修，工匠极一时之选，材石收两省之良……计工二万九千四百有奇”。莫伟军认为，关夫子祠从性质上来看已算是一处商业会馆。但是，乾隆年间，随着粤商频繁入桂经商，为了更好地协调群体内部的商业利益问题，并满足群体归属感等需求，粤商便决定对关夫子祠进行改建，具有联谊、祀神、合乐、义举、公约等众多功能的粤东会馆便应运而生。

    兴建会馆的资金来源于粤商群体的捐助。通过阅读另外两块《重建粤东会馆题名碑》，大可一窥清朝乾隆年间戎圩繁华的商业景象。

    第一块题名碑上记载了戎圩本地行会和坐商的名称及其捐资情况，共涉及行会24 家，以及豆类加工、布匹、铁器、铜器、杂货等14 个行业的商号近700家。另一块题名碑记载了外地到戎圩经商的商人及其捐助情况，涉及广东、广西各地商号580多家。

    莫伟军表示，题名碑上开列的助工金（捐款）名单很长，从捐助的商户数量之多、捐款的数额之巨可看出，粤商群体对捐建会馆一事非常踊跃慷慨。从捐款数额多寡可看出，部分实力雄厚的粤商已在戎圩扎根经营，完成了从行商到坐贾的转变。

    梧州市历史文化研究会名誉会长陈金源曾溯浔江而上，走遍了广西几乎所有的粤东会馆。“在明清时期，两广有‘无东不成市’与‘无市不趋东’的说法。”陈金源说，清朝光绪年间，戎圩最具实力的谷米商行“联兴号”，每日的谷米交易量近十万斤，每年盈利达白银万两。据不完全统计，清代粤商每年从广西运销广东的谷米不下180 万石，所以广东的佛山等地又有“出不尽戎圩谷”的谚语。

    “重修粤东会馆并不简单。”陈金源认为，建会馆要采购砖、石、木，窗、油灰、纸筋灰、松椿、桅木、铜铁和钉钩器皿等建材，购置金、漆等颜料，还要置办枱椅、碗碟、灯具、门窗等家私，雇佣砖、石、蓬、木、漆等工匠进行建造。

    “能建成会馆，可见当时粤商群体的能量极大。”陈金源分析，由此可推断出在几代人的接力经营下，当时粤商群体已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社会关系网，在广西商业市场上占有主导地位，并掌握了广西许多行业的命脉，形成了商业垄断。

    许多粤商信奉关羽和妈祖

    今天，西江两岸依然青山叠翠，城镇相望，江水充沛绵长。但数百年前，往来于西江上的粤商却没有这种诗情画意。

    古时候，水上运输工具无机动牵引，逆水而上的船只要靠船工们撑篙摇橹、架桨扬帆，更多的时候还要由纤工拉纤。在肇庆羚羊峡、三榕峡和大鼎峡一带，山峰耸峙，江面变窄，如果遇到洪水季节，逆水行船的船工和商人们只好一起下水拉纤。

    “如今广西人往广东打工致富，屡见不鲜。但百年以前，却是许多广东人跑上来广西经商打工。”梧州市政协学习文史委调研员曾强介绍，在清代，粤商入桂者数十倍于明代。粤商将千里之外的海盐、海味、手工产品源源不断输入到广西各城镇圩市，如将广州和佛山的布匹、丝绸、铁农具、食盐、什货等物资输入贵县（今贵港）、横州（今横县）、桂平永和圩（今江口圩）、大宣圩等。同时，粤商也把广西的土特产运销广东，如将桂东南的谷米、容县和昭平的柴炭、桂西的山货药材等销往广州、顺德、佛山等地。

    两广之间经济交流频繁，但当时西江沿途运输困难、供给困难和住宿困难都是不可回避的现实。在外经商，江湖险恶，需要莫大的勇气与魄力。在粤商群体看来，行商之人必须拥有勇敢和正义的品格。苍梧粤东会馆由关夫子祠改建而来，会馆中殿就供奉着一座关羽神像。莫伟军介绍说，粤商习惯“文拜孔子，武拜关公”，在他们眼中，正气凛然的关羽就是武神和财神的化身，必然能保护商贾。

    “关公待人以诚，言必行，信必果，为粤商所推崇。”莫伟军认为，关羽的品格与粤商们诚信经营的理念不谋而合，即做生意一定不能短斤少两，弄虚作假，只有坚持诚信原则，才能赢得客户的信赖，生意才能蒸蒸日上。

会馆中殿为武圣殿，供奉关公（关羽）。明清时期，粤商们认为，关公“义薄云天”，还是商贾保护神。

    粤东会馆后殿是“ 天后宫”。“天后”即妈祖，据史料记载，妈祖又名林默娘，是东南沿海的“海神”。

    莫伟军认为，在东南沿海的民间传说中，妈祖善良正直、见义勇为、扶贫济困、解救危难，能保护商船平安航行，因此深受百姓所敬重。粤商在会馆中为妈祖塑金身，供香火，可以看出入桂的粤商们依然有着浓厚的恋乡情结。

    粤东会馆促进文化交融

    在古代，粤商入桂，极大地推动了广西经济社会的发展。然而，粤东会馆的功能并不只局限于“经济”和“乡愁”。有专家学者认为，形式各异的会馆文化极大地丰富了清代广西社会的文化内涵。

    在梧州，不仅龙圩镇有粤东会馆，梧州市区、藤县等地也曾设有粤东会馆。梧州市历史文化研究会名誉会长陈侃言介绍说，上世纪初，梧州城内有粤东会馆、湖广会馆和三江两浙会馆等三所会馆。其中粤东会馆气势最宏伟，当时有“湖广会馆一枝花，粤东会馆赛过它”的说法。

    “梧州粤东会馆的旧址就在如今的五坊路小学内。”陈侃言说，在上世纪30 年代，这家粤东会馆毁于一场大火。

上世纪30年代以前，位于梧州市区五坊路内的粤东会馆，后来毁于一场大火之中。 （历史资料图片）

    “粤东会馆促进粤剧传播，形成了地方戏剧交流的空间。”陈金源介绍说，毁于火灾之前，梧州粤东会馆的大门前还设置有大戏台，戏台上时常有粤剧演出。而在清朝后期，桂东南、桂南等地已完全接受了粤剧。

    莫伟军介绍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苍梧粤东会馆在大门前也设置有戏台，每逢节假日，粤商就会邀请广东的剧团到龙圩表演粤剧。此外，苍梧粤东会馆旁还创办有同乡学校，让粤商的子女和本地孩童一起入读。

    陈侃言认为，苍梧粤东会馆创建的同乡学校促进了清代广西文教事业的发展，其大力弘扬的“忠、信、仁、义”文化宗旨，也促进了儒家文化在广西的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