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次，田青都冲动地想扬起手来，朝郭小强的屁股上狠狠地揍下去，可最终，她还是强摁住了火气，盯着郭小强那张倔强的脸，厉声说，“好好反省今天的事，下次你要再在外面打架，再不用功，以后你就别念这个学了，跟我一起上摊去。现在回屋，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十遍，一遍是交给老师的，九遍是要交给我的。写完了再出来吃饭。”郭小强看了一眼头发有些凌乱的母亲。母亲眼里的两团怒火似乎并没烧到他，他无所谓地拿着书包，在母亲的盯注下一声不哼地走进了房间，“啪”的把门关上了。

田青懊恼地坐在沙发上，她感到悲哀与无力，一种虚脱的感觉向她重重袭来，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已经不知道要怎样教育这个孩子了，她最怕儿子的这个无所谓的表情。

其实，她没真正硬过，也就是语气凶点，并没真正打过儿子，或者限制过儿子什么。大小道理她挂在嘴边并没少说，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她已经把自己变成一个标准的啰嗦妇人了，可是，有什么用呢？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到老师的投诉电话，说儿子又在学校打架了。儿子也不是第一次晚归，成绩也越来越差。她曾早早收摊，偷偷跟踪过儿子，几次都是在小巷口边的电脑室把他拎回家。儿子变成这样，恼气的同时，她也感到内疚，如果多些时间陪儿子，多点时间管教他，也许他就不会这样了。

她是一个单身母亲，还是一个个体户。三年前，一场意外的事故，丈夫不在了，她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每天早上，给儿子做完早餐，让他上学后，她就要匆匆赶往城西的那个老码头，那里是蔬菜集散地，七八点的时候，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许多菜农挑着蔬菜随着船渡在那里上岸，像她一样的许多菜贩子就从那些菜农手里买下他们各自相中的一筐筐蔬菜，谈拢价格后，再请木板车把它们运到附近的城西市场去卖。田青租的那个蔬菜摊位就在市场的西北角，靠近卖鱼摊的地方。一整天，她就在那个闹哄哄的市场里渡过。通常中午11点半和下午5点半后是市场最热闹的时候，那时，正是下班时间，人多，生意最为繁忙。所以中午，田青是没有办法回家给儿子做午饭的，晚上也往往要七点左右才能回到家。因为没空，儿子中午就寄托在学校旁边的一个寄托所，在那里午餐和午睡，一个月600块钱。晚上放学了，就让儿子坐公交车回家。田青收拾好摊位回到家后，再煮饭，做菜。往往，他们家都要近8点才能吃晚饭。也就是说，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郭小强是不在田青的视线范围内的，为了生计，她没办法有更多的时间照顾他。一个10岁的孩子，没有了父亲，母亲又每天忙到那么晚才能回到家，放学后余下的那些时间，他能怎样管住自己？田青深深地自责，这几年，给予孩子的温暖实在太少了！

时钟已经晚上8点20分了，郭小强还在屋里做作业，没有出来。田青对小强的恼怒已经慢慢平息下来，现在，她内心里更多的是心疼和自责。这个时候，别人家的孩子早就吃好饭正在看电视或做作业了吧。孩子肯定早已饿了，饭菜就在桌上，已经快变凉了。她很想让孩子出来吃了饭再回去做作业。可是，她不能，她必须强硬起来，给他点教训，否则，以后，就更难教育了。

田青叹了口气，作为一个独自带着孩子的女人，各种辛酸与无助常常让她感到自己被生活挤在夹缝里，她被挤压着，挣扎着，她觉得自己不是在生活，而是在跟生活斗争。生活的苦她可以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都是忍过来的。可是，在孩子的问题上，她确实焦心与着急。作为母亲，她希望孩子能懂事、长进，长大成材。这是一个所有普通母亲都有的心愿，一点也不过分，可现在，让她痛心与焦虑的是，小强这棵小树，已经冒出要斜长的姿势，若不及时纠正，以后都不知会长成咋样！老师建议她要多跟孩子沟通，多跟他交流，可是，她觉得她已经在努力沟通了，该说的道理，她说的也不少了，开始的时候，小强还听，可过一段时间，又故态重萌，依旧操心。不行，就打他，打到他听话为止！卖鱼摊的老刘说，“我家那两个兔崽子就是被我打得服服帖帖的，你就是心软，舍不得打。”田青心里一阵凄然。她小时候就是被打过来的。父母亲都在农村，严重的重男轻女。那时候，父亲母亲都护着弟弟，她总是被骂被打的那一个。放学回来迟些，没有及时做晚饭会被打；喂猪的潲草没了，没有及时割回来，会被打；弟弟淘气在学校打架，弄伤额头，回来母亲骂她没看好弟弟，护住弟弟，结果父亲操起棍子打的不是惹事的弟弟，反而是她！直到上初中，住校了，她才慢慢不被打骂了。可是，那种阴影再也挥不去了。这些年里，她一直自卑，脑子里恍惚总会响起母亲骂她的话：“真没用，干点活都缩缩落落”“真没用，连个弟弟都不会照顾”……不管是上学念书，还是出来找工作，她从来不自信，一直总觉得自己不如人，对于男人，她也一直心怀芥蒂，总会想起父亲喝酒的样子，打人的样子，这样的阴影直接导致了她几场恋爱的不成功，直到差不多36岁才终于结了婚。而不幸的是，丈夫偏偏又意外早逝！

那种铭心的痛，没有经历的人，是无法感受的。很多次，田青都在想，如果小时候自己不是这样压抑着长大的，自己会不会更阳光，自己的道路会不会截然不同，自己的生活是不是会过得更好？她发誓不会打孩子，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受到家庭暴力的阴影，她希望孩子健康阳光的成长。可是，问题是，现在，孩子已经出现偏差了，她该怎么办？家庭，生活，孩子，她要怎么办？她有些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