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思良江对岸的“麻风村”已走过半个世纪,曾经患病的老人在这里半生孤独,再没有走出过村子
老人居住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修建的残旧房子里。
爱心团体的探望,是村里老人最开心的事。
新修好的水泥路,方便了老人的进出。
2007年11月,志愿者曾将“麻风村”村民接到梧州市区游览。何鎏/摄
蝶山区夏郢镇思良江对岸,以河为界,隔绝出了一个“孤岛”,这里就是为老梧州人所熟知的“麻风村”,村里居住着曾经让人们闻“风”丧胆的麻风病患者。
半个世纪以来,外面已风云变幻,但这个小村落一如昨日。不管四季景色如何变换,这里始终自成一个世界,至今还有八位麻风病康复者生活在村里。他们中年纪最长的已年过九十,最小的也已近古稀。即便病症早已治愈康复,但他们也再没有走出过村子。他们,是这条村子最后的居民。
这是一个注定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凋零的村子。
每年1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日是“世界防治麻风病日”,我们走进这个村子,探寻那些被遗忘的风烛老人,倾听他们对命运的叹息,对生命最后的期许。
遗忘 村落静默无语
寂静的村落,静到可以听见风过草间和河水流动的声音。这天下午,4位老人安静地伫立在渡口,抽着烟,眺望远方。
看到记者到来,老人们既惊又喜,“你是哪里的?怎么会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从老人们的疑问中听出,一个外来人,只身前往麻风村的情况,似乎极少发生。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不友好,他们说,“不是有心人,不会踏足此处。”
虽然老人不经意间会小心地隐藏自己的躯体,但在单薄的衣物下,仍能清楚看见疾病在他们身上留下的难以磨灭的印记,这也是老人们所说的外人鲜少踏足的原因。
在那个人们对麻风病知之甚少又疾病蔓延的年代,患者身上残缺的痕迹让人们对即使治愈了的病患也会心存抗拒。
陈桂兰老人是村里最年长的,见证了村子半个世纪来的沧桑变化。38岁那年,她身上长出了一些不痛不痒的红斑,被确诊患上麻风病,她被送上船,遣进了河对岸的“孤村”,进行隔离治疗,这也是当时麻风病医院所在。
麻风杆菌侵蚀了患者的皮肤和周围神经,造成了皮肤、神经、四肢和眼的永久性损害。“有的手指、脚趾扭曲变形,有的鼻子塌了,有的眼睛失明,有的只能截肢。”陈桂兰回忆说,而她自己则有一只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
后来,陈桂兰和很多村里人都治愈康复了,疾病不再具有传染性,但他们还是没能离开村子。“不是不想离开,是不敢离开。”因为那会儿,他们听到了很多从村子外面传回来的消息,有些治愈的康复者回到家后,被人歧视。有家难回,村子成了他们唯一也是最后的归宿。
再后来,麻风病变得不那么可怕,很少人再感染,医院和医生撤离了,康复者有的也离开了村子,有的离开了人世,仅剩下的康复者留在村子里相依为命。“亲人都没有了,回不去了。”陈桂兰看着对面的河岸,淡淡地说。留下来的康复者大多已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生活了几十年,家人也多半去世或离散,他们与外界已经有了很深的隔阂。
缤纷世界物换星移,河边的这个村落仿佛已被遗忘在社会的角落,静默无语。
相守 彼此成为依靠
问起老人们的年龄,他们总说不出一个准确的数字。陈桂兰说,只记得自己来到村里时是38岁,那年是1959年;另一位老人阿福说,今年应该是我住在这里的第41个年头了。孤村里的生活太寂静,岁月太漫长,时间之于老人们,已经失去了坐标,唯一能铭记的,只有某些事情发生的时间节点。
每周星期一是一个重要的节点,那是买肉吃的日子。每个月四次,每次每个老人买1市斤的猪肉,由他们中年纪较小、身体残疾度最轻的阿福负责坐船到河对面的村子,把大家的肉都买回来。而每月4日,则是买大米和食用油的日子,每人大米15公斤,食用油约1公斤。
“一个星期1市斤的肉够吃吗?”
阿福说:“够不够吃,都是政府配给好的。”
“平时会自己加菜吗?”
“有多余的钱的话,就加一点。”
每月的低保补助,是老人们唯一的生活来源,但老人们通常不怎么花钱,就连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是记者记忆中去年来看望他们时穿的那套。
五六十年代以前遗留下来的残旧房子,用长凳、木板随意搭砌而成的床,沾满灰尘的蚊帐,褪色的被褥,简单的炊具,这是8位老人所拥有的全部家当。老人们还拥有的就是他们彼此——阿福帮大家到对面村里买猪肉,阿丫一直照顾着残疾最重的周园好,陈桂兰拄着拐杖拿碎玉米去帮忙喂阿娇养的鸡……在这个孤独的村子里,他们是彼此的依靠,相守相依,直到度完余生。
能给老人们的生活激起一丝涟漪的,也许就是每年临近春节不同的爱心团体来探望他们。在陈桂兰家的窗棂上,珍藏着两张已经发黄变色的照片,是村里老人和志愿者的合照,陈桂兰乐呵呵地比划着:“孩子们帮我梳头、剪指甲呢。”只是,一阵热闹之后,村子终究归于寂静。
阿丫点燃了烟草,深深地吸了一口,穿过缭绕的烟雾。他们凝视着彼岸的眼睛,是在期待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懂。一旁的阿花念叨起:“今年大学生还没有来呢。”
静待 生命逝去那天
2012年正月初四,老人们的一个同伴像往常一样在村子里走走,但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大伙在芭蕉林找到了安静地倒在那里的同伴。后来,同伴被抬到后山埋葬了,没有告别,没有仪式。
说着同伴去世的情形,老人们的神情和语气十分平静,2010年村里还有16个同伴,2011年剩下9个,今年只有8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们其实明白,今天他们送走了同伴,不知道将来的哪一天就会由同伴送走自己,那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他们在寂静的岁月里,等待那一天的到来。陈桂兰说:“这一辈子,就在这里了。”
每天早上起来,打理一下自家种的菜,喂一喂放养的鸡,中午吃过午饭,在村子里走走、坐坐,抽根烟,或聊两句,就又该回去做晚饭了。村里的电并不稳定,有时候会突然停电,冬天天暗得早,要赶在天黑以前把饭做好。从傍晚6点开始,等待下一个黎明的到来,这是老人们一日的生活轨迹。
记者问,还记得家在哪里吗?想过要回家吗?老人们沉默了,眼睛却再次望向了河流的彼岸。
“我们只是希望带给他们温暖的关注,在他们的生活上和心灵上给予最后一点抚慰。”梧州市红十字会专职副会长黄超亮说,红十字会去年启动了重建麻风村的行动,联系社会各界爱心人士、团体,为老人完成了从渡口到村里泥路的硬化。目前正在动员、筹划新的饮水工程和厕所,让老人住上新的房子,并联系爱心商家资助老人的日常饮食,增加营养等。但也许做得再多,也解不了老人们的孤独感,“或许曾经饱受伤痛的老人最需要的,是外界的沟通与关怀。”
市皮肤防治医院的医务人员说,如今对麻风病人不再采取隔离治疗的方式,而是在家庭中治疗,麻风病只要早发现,及时治疗,是可以预防不可逆转的伤害发生的。也就是说,随着村里8位老人的日渐老去,这个村落终将在时代中凋零。
采访的最后,老人们提出了一个朴素的要求——让记者给他们拍一张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