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觉得读书是一件很遥远的事。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教育比较落后,能上高中的都会被尊称为“文化人”;要是考上大学,走到哪里都能明显感觉到别人的羡慕——“你看人家的祖坟风水多好,要不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大学生?”“是啊,你看他带着眼镜,文质彬彬,一看就知道很有文化……”
我读学前班的时候,用的是一年级的同学用过的书。紧挨着的两个人,一个拿语文,另一个拿数学。一条长凳子,中间被六七个钉子隔开,用来扣住书包,也用来划分自己的“势力范围”。书毕竟是稀罕物,即使边角已经破损,还是得拿东西包起来,好像那并不是一本书,而是自己被人羡慕的未来。
直到小学五年级,我才有了第一本课外读物——《一千零一夜》。我如获至宝,在那个冬天里晒着太阳,沉浸在那个全新的世界——关于诚实、关于仁爱、关于因果。没过多久,我就能够背诵故事的每一个情节。那时候我经常和村里的小孩子打架,但是只要我有新的故事,他们就会到我家听我讲述。从他们充满渴望的眼神里,我发现了读书的意义。
上初中的时候,很多人喜欢到镇上的书店租书,《天龙八部》《聊斋志异》等著作飞快地在同学手中流转。忽然接触到小说这种新鲜的题材,同学们都爱不释手。为了节省租书的费用,几个同学经常同时看一本书,看到哪一页就在书脚折一下,导致每一本书都布满了折痕。有几个急性子经常会催促其他人快点看,也经常会为了看书的次序而争吵。学校没有图书馆,镇上的书店资源也很有限,很多人都说,要是有一个地方,藏着看不完的书该有多好。
后来才发现,这样的愿望实在是太小了。高中的图书馆有两个教室那么大,摆放着琳琅满目的书籍。我在高一时借了很多的书,看到了很多新鲜的东西,也导致学习成绩急剧下降。从高二开始,课程逐渐加重,每天晚上十点钟学校还要进行考试。老师经常会在教室外面走动,如果发现谁看课外书,不仅要没收,还要拿去“示众”。在这样的压力下,课外书几乎在教室里绝迹了。
直到上了大学,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知识的海洋”。这种“海洋”不是儿时造句的修辞,而是可以直接感知的。学校的图书馆比足球场还大,六层的建筑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图书。走在书架旁边的通道上,踩着玻璃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那种知识殿堂的感觉是那么强烈。找个地方舒适地坐着,安安静静地翻一本书,整个人仿佛徜徉在另一个世界。猛然回过神来,看看周围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我总会觉得世界原来是这么小,我们的距离是这么近。
整个北京城,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闻名遐迩的建筑,而是浩如烟海的书籍。北京坐落着近百所高校,是名副其实的大学的世界,也是书的世界。走进国家图书馆一看,单是安放目录的抽屉就足以堆满几个足球场。人们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看着,定格成一个动作,仿佛他们手中捧着的就是全世界,仿佛时间已经停止流动。在王府井书店、西单图书大厦、中关村图书大厦、万圣书园等地方,可以买到任何专业的书籍。很多书店的老板都是极具个性的,你骂他清高也罢不识时务也罢,他就只卖大学才涉及的专业书籍,绝不会混杂一本用来在火车站或飞机场消磨时间的读物。很多路边的小摊贩一面卖水果一面卖书,有很多甚至是博士的教材,其中不乏全英文的。学校的餐厅里,每个座位旁边都有一个书架,在等待上菜的时候可以随意翻一下。这个城市因为历史而显得厚重,更因为现时的文化氛围而富有底蕴。
很多人说学校不应该是培养书呆子的地方。是的,学校的使命不是培养只会读书的人。但是,如果一个人连读书的执着都没有,他怎么能够自我超越?我们眼中的“书呆子”,其实是最精明的强者。他们用坚韧的努力去做好人生的积淀,此后他在任何一个位置上将这种坚韧的姿态延伸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是一个不断进步的佼佼者。有人因为看了几本书又没能实现自己的期许就说读书无用。但是,也许他看的只是快餐小说,也许他真的只是看了几本。真正的积淀绝对不是这样的。真正的积淀是一种生无所息的努力,是一种修身养性的习惯。这种积淀不一定能保证他们的人生高度,但是至少他们在不断进步,不断给社会以温暖的动力。也许很多这样的人会归于平凡,但是所有的精英必定来自这样的平凡。
读书不是用来自我标榜的工具,也不是“黄金屋”“颜如玉”之类的市侩,而是自我沉淀的决心和姿态。读书读到最后,就是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群人保留的良善的心境。这种美德本身就是最好的知识。
不信,你去问问苏格拉底。(李会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