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田是抹在山坡地角的诗句,或长或短,或平或仄,满坡的诗情画意,跨进心坎里,甘甜甘甜的,它吟在嘴唇边,泻在眼角眉目间,穿行在时空的两头,四季里,天地间。
中国的梯田多,不只是在龙脊,不只是在天堂,也不只是在云和。进入乡村,梯田是必须看的,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不管你爱不爱它。在不经意间,它就跃进了眼帘,惹得心痒痒的,你走到那里,它就跟到那里,有点形影不离的意思呢。梯田那么美,我得多看看。
我的心飞到了侨乡水汶,一个名叫石庙的地方。脚下就是成片的梯田。
久已向往,急欲约会梯田,挨近了它,却又担心惊扰了对方,这情形,好比是对美女心仪已久,真要牵住对方的手,内心反而突突地狂跳不止呢。因为情深,故而情怯。似是一个出嫁的姑娘,总想先修一修容,化那么一下淡妆,收拾利索了,心清气正了,方才去打开对方的心门。这约会哎,倒是万万不能唐突的,要不,惊飞了嫦娥,你能不空对一轮皓月?
整个人儿,欢欢喜喜地浸在绿水青山中,沾一身山间水畔的秀气,日久沾染的烟尘,自然地荡涤开去。
牵手梯田的时候到了。
天亮透啦,真怕惊了一地的露珠,悄悄起了床,一阵忙乱,三下五除二吃了饭,就轻快地上路了。习习的风,扯了扯衣袖,我加快脚步,往梯田走去。
田野、乡间、小道,步步是诗。碎片般大小的野花,绽开笑脸,将头点个不停,野花却又自成一体,色泽、姿态、香味,都是独自一格。夏天的气息已浓,杂草更是蛮不讲理,不守礼仪,小路上、石缝间、田埂旁,它们不时地探出脑袋,随意穿插过来,含芳吐翠地窃窃私语,评头品足。
泉水叮咚,水声哗哗,泥土越来越松软,田埂越来越苗条,转眼间,已经被一层层的梯田围住了,那繁花、那流水,那狂放的野草,都是夏日的注脚。
梯田从山脚一直曼延到山腰。它们形态各异,或状如月牙,或形似斗笠,每块田畴各有一个水口,流水自上而下,或你亲我拥,或我依你偎,流水潺潺,波光浩荡,称得上雨露滋润。这就是梯田的妙处,这就是人为的杰作。穿行其中,不得不佩服先民的智慧和勤劳。
说不清何年何月,这里的先民,相中了这样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山高田少,真正是七山两水一分田,迫不得已,就向杂草丛生、乱石横陈的坡地进军。一年接一年,一代接一代,他们开垦荒地,日积月累,就开出星罗棋布的梯田,一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不知不觉间,成了风景。收获时节,梯田捧出万斛稻谷,回报操劳多月的村民。而先民们做梦想不到吧,千百年后,这里会成为观景小区。
远眺,梯田如一级级石级,一层压着一层;近观,梯田如串珠一般,将四野连到了一起。天苍苍,田茫茫,田有多高,水就有多长。我沿着田野,举步而行,流水从身边淌过,无由地感到,这淙淙的流水,也跟随我的脚步,一级一级地向上而行。这样的错觉,真的好,好似我这个山外的人,也融入了梯田环抱的天地中,额头上早已沁出汗珠,却一点也觉不出累。
不时地有村民荷锄而至,人勤夏早,裤脚的露珠还闪着笑脸,脚板上早已沾满了泥巴和草屑。一支喇叭筒,穿在唇间,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那烟草的香气,就飘了过来。这情形,让人忽然想起,小时母亲也是这样,闻鸡起舞,御风而行,不停地穿越于田野之间,行走于村庄之中。村民身上,还留着淡淡的烟草味儿,渗着浑身泥土的气息。熟悉的乡村生活,让人倍感亲切。
梯田边,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早有摄影师扛起短炮迎候日出。背负青天朝下看,身着七彩衣衫的村姑,给夏天的梯田镶了一道又一道的花边。她们欢笑着,一路欢呼,好似要唤醒梯田睡了一夜的清梦。初夏的早上,我额上飘了露珠,还沁出一串串汗水来。她们见了,笑问:客从何来?我的乡音未改,回应一声,天色这样好,我要观一观壮丽的日出呢。四面八方的人,也都回应说是仰慕已久,前来拜谒梯田和日出。笑声重又清脆地响了起来。
立在梯田的最高处,阳光之下,或大或小的梯田,阡陌交错,成了一串串跳跃的音符,交织相亲的梯田,如同五线谱,那寻欢的鸟儿,欢呼着,雀跃着,清凌凌的和声,如一缕烟,一方水,将笑声搓碎在天与地的交接处。
山村的阳光穿过迷雾,扯开云层,抛下细细的一道线,梯田成了一块块水镜,映照彩霞,映照人影。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咔嚓咔嚓的拍摄声,一浪高过一浪。没料到,一片云跑过来,扯走了阳光,还没有反应过来,阳光又从云层中偷身出来,金光四射,模样儿胜过宝石,炫得人目不暇接。阳光和云层就这样嬉笑着,追逐着,妩媚着。
山乡沸腾起来了,笑声此起彼伏,如同盛唐大歌响起,鸟雀从东山飞到西山,又从西山云集到东山,孩子们从南边追逐到北边,又从北边嬉戏到南边,梯田上的水波,也跟着欢笑起来,一步一步向前涌去…… |